小雅小的时候，并不觉得没有爸爸有什么奇怪。第一次提出爸爸这件事，是开学两个星期后。她刚上小班，每天放学在队伍里急切而欣喜的向薛梅玉招手，看到别的小朋友说爸爸，她也会得意的指着薛梅玉说：“我也有外婆！家里还有我妈妈呢！”

有次老师让画爸爸妈妈，小雅在纸上高高兴兴的画了外婆和妈妈——两个火柴人，老师问哪个是爸爸时，她站起来童声童气地回答：“小雅没有爸爸。”

老师一时好奇问了两句，她答不上来便回家傻傻问袁清，袁清本想编个好理由，却被薛梅玉一句弄的没声了。

“你爸早死了！”薛梅玉正因为袁清搅黄了相亲对她十分不满，所以说话半点没客气，“你要想要爸爸，得管你妈要，让她再找个。

袁清自知理亏，只能小声恼道：“孩子还小，妈你干嘛这样……”

“小？孩子长着快呢！迟早要受人家白眼，你还年轻，再找个不对？周琛你不同意，那我给你找别人，你也不乐意？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！”

袁清最头疼薛梅玉念叨，薛梅玉固执，她也固执，最后总归是落不着好结果的。

小雅四岁生日那天，周琛没来只送了礼物，她在家哭的震天响，袁清哄不住便硬起心肠吼了两句，她乖是乖了，却仍抽泣着说要周琛，要爸爸。周琛在湘市影视城拍戏，袁清那一刻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，竟然鬼使神差说了一句：“别哭了，妈妈明天带你去找他。”

小雅一岁多的时候袁清是带她回过湘市的。她还是舍不下言喻文，一再告诫自己只是看一眼，让孩子也看一眼。即便她知道她这一去可能会被他发现，却还是做了这个决定。

她去了他们住过的公寓，那一片已经被开发商收购，准备用来建商场了。袁清恍惚站在街道上，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，张着嘴一声高过一声，袁清哄着孩子，忽然就落下泪来。

袁清去湘市的事后来还是被薛梅玉发现了，将她大骂一顿，严厉警告她不许再去，并且也就从那天开始，开始绞尽脑汁给她找对象。

袁清兴致缺缺，每次都是勉强应付，有时就直接不去。她心里装着一个人，怎么还会有空余的地方爱别人呢？她是过客，可他不是。他生了根发了芽，在她生命里长成了参天大树，一点一点占满了她的心，让她再无余力去爱上别人了。

答应小雅去找爸爸的这个晚上，袁清失眠了，四年了，她已经四年没见他了。她不看不想，他的一点消息都不去获取，尽全力把重心放在养孩子这件事上。偶尔午夜梦回、深夜思念，袁清也哭过几次，后来为了改掉这个毛病，她开始画漫画，把那些绵长痛苦的情感寄托在里面，心里才觉得好过些。

小雅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“爸爸”。袁清在车站买个票的功夫，小雅不知怎么就不见了，袁清惊慌失措，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有，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，崩溃的眼泪直流。正当她快绝望的时候，这丫头被人家车站服务人员送了回来，说是好心人送回来的，跑到马路上，差点被车给撞到。

袁清不喜欢打孩子，那一刻却气的在车站就狠狠的打了小雅的屁股。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湘市了，拉着她就回了家。这一场事件让袁清意识到，上天在警告她，一旦她回头、心软，她将会再次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。

这之后小雅再提“爸爸”的话题，袁清便会板着脸训，孩子聪明，几次以后也不问了，只是越来越黏周琛，打电话视频是家常便饭，偶尔还会趁袁清不在叫两声爸爸，哄的周琛不停的给她买玩具。

小雅上中班的时候，周琛想接她去湘市过暑假。袁清耐不住孩子请求，就答应等放假送她去周琛家玩。可放假前一个星期她惹事了，她在幼儿园把同班的大宝脸给抓破了。袁清放学被留下来，跟对方爸爸打了个照面才发现是好久之前的相亲对象，一个单身爸爸，跟他们住一个小区。

袁清和大宝爸爸一块听了前因后果，原来是大宝抱小雅不松手，这丫头是个狠脾气，伸手就挠，要不是老师及时阻止，差点还要咬人。

袁清一脸愧疚的向大宝爸爸道歉，突然冲进来个老太太，先是抱着大宝哎呦哎呦心疼的叫了两声，说要去医院打针的话。袁清还想跟阿姨再道个歉，岂料对方抬头就开骂：“你怎么教你女儿的，一点家教也没有！随便到别人孙子脸上挠！我家大宝要是毁容了你们家赔不赔！真是，现在的学校啥人都有，没爸的野种也收！”

袁清原先还忍着，听到野种两个字，猛地站起来问：“你说谁野种？”

“就是你那没教养的……”

老太太还想再说，却被大宝爸爸大声喝止。袁清争着一口气要老太太道歉，老太太原本还凶着，看袁清要扑过来的架势赶忙抱起自己的孙子，斜着眼睛说：“小区里边谁不知道，又不是什么仙女，带个拖油瓶还挑三拣四，如今一看幸好没成，就这泼妇的样子，我们家可待不住！”

回家后袁清把自己关在房间，气的连晚饭都没吃。薛梅玉问了小雅两句，小丫头不懂什么，只说大宝的奶奶骂妈妈了，妈妈差点要跟她打架。薛梅玉也不是好惹的，当晚就冲到小区广场上跟老太太对骂一场，还惊动物业保安出来劝架。

这事之后，薛梅玉也不大逼着袁清相亲了，除非是家里人介绍知根知底的，才让她见见。她下定决心要让袁清找个好的，如果所有人都不成，那就是周琛了。就要让那个碎嘴的老东西跟她家秃儿子看看，她家袁清这条件，不是他们高攀的起的！

袁清心里却开始隐隐恨起来，她也不知道该恨谁，恨言喻文？不，她心里明明白白，直到现在她也不后悔跟言喻文在一起过。那时的他们只是凭着满腔爱意纠缠厮磨，约定终生。谁能想到所有的不幸就从这终生开始，婚事无望，未婚先孕沦为笑柄，而紧接着，她就承受了她人生最大的痛。

来到湾城的这些年，她学会看淡，也学会将爱情埋葬心底，守着家人过日子。其实说到底她是在恨自己，恨自己懦弱无能，更恨自己那颗自私的心，为了那虚妄的爱不停的伤害身边的人。

最后袁清还是毁约了，小雅知道不能去周琛家，哭着骂她坏妈妈。薛梅玉虽不赞成小雅去湘市，却也不舍孩子这样伤心，便松口说自己带她去湘市，袁清却一口咬定不许去。小雅又是一顿狂哭，不肯吃饭，袁清便动手拍了她屁股两下。这下小丫头彻底跟她翻了脸，咚咚咚跑到薛梅玉房间哭去了。

这一回小雅有几天没理袁清，不仅不跟她睡，还故意给她搞破坏，把她的房间弄的乱七八糟，画也撕了好几幅。正值学期末，袁清没心思跟她闹，对她的所作所为直接冷处理。

晚上袁清刚入睡，忽然感觉床铺一动，有个软软的身体挪了过来，搂着她小声喊了一声“妈妈”。袁清拍了拍她，迷迷糊糊地问：“你怎么从外婆那里跑过来了，冷不冷？”

小雅在她怀里直摇头，圆滚滚的小脑袋蹭来蹭去，过了会她鼓起勇气问：“为什么我没有爸爸？”

“因为我们分开了啊。”

“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，不能在一起吗？”小雅拱出被子，露出小脑袋固执的问道。

袁清睁开眼睛，昏暗中孩子的呼吸浅浅急急，她不想欺骗她，认真回答说：“不能。”

“可小雅很想要一个爸爸，”小雅撅起嘴，又躺下来抱着袁清，小声嘟囔说，“有了爸爸，大宝的奶奶就不会欺负妈妈了，爸爸会来保护我们的。”

“如果遇到困难和危险，只想等别人来保护你，你觉得这样的人勇敢吗？”

“不勇敢……”

“那就是了，不管有没有爸爸，小雅都要做一个勇敢的人，”袁清摸着她软软的头发，不禁想给她一点希望，“等你长大有机会看到你爸爸，他肯定会觉得勇敢的小雅很棒，一下就喜欢你的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小雅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，袁清看她这样不甘心，决定告诉她一个秘密。小雅一听有秘密，立刻举起小手认真的发誓：“我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的哦！”

“其实呢，你的名字是你爸爸起的，希望你端庄雅静。”

“真的吗！真的是爸爸给小雅取的名字吗？”

“嘘嘘嘘，”袁清举起食指比了个安静的姿势，小声提醒她，“这是秘密，你太大声外婆会知道的。”

小雅赶紧捂住嘴巴，两只眼睛圆溜溜的转着，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想笑。她在床上翻了个身，又翻回来，有些小得意地说：“我的名字真好听。”

袁清搂着小雅，不禁想起那时感情最浓，耳鬓厮磨之时，言喻文说将来第一个孩子一定得是个女儿，袁清笑他想的真远，结果把他惹毛了，给了她好一顿教训。当时他咬牙切齿的说：“你不给我生，我就一辈子困着你。”

袁清骂他霸道，却又闹不过他，筋疲力尽下只得求饶：“生生生，我给你生，行了吧！”

“嗯，”言喻文在她唇上啄了一口，笑眯眯地说，“名字我都想好了，言悦清，好听吗？”

袁清念了两遍，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，被子里推了他一把说：“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我，取这个名字。腻死了。”

“嫌腻？”言喻文故意挠袁清痒痒，惹得她咯咯直笑，她边笑边说：“你换一个，换一个！”

“你这么调皮，孩子还是不能随你。女孩子应端庄雅静，那便叫言雅静吧。”

袁清倒不满意了：“还没有言悦清好听呢！你别借机取笑我！”

言喻文又伸手挠她，笑的胸膛直震：“取笑你怎么了，你不调皮，你爬树做什么，袁小胖？”

“言喻文！你不许叫我袁小胖！”

“袁小胖。”

“不许叫！”

……

袁清情不自禁笑了出来，她低头一看，小雅已经睡着了，手脚并用攀着她，呼吸声浅浅，偶尔伴着两声磨牙声。袁清摸了摸她的小脸蛋，自言自语道：“言喻文，要说调皮……你女儿可比我调皮多了。”